第一章
双峰血藤
暮色像浸了桐油的棉纸,将雾隐村层层包裹。十六岁的陆小鱼蹲在竹楼门槛上,看檐角铜铃在晚风里叮当作响。阿爷的旱烟袋在黑暗中明明灭灭,烟锅里飘出的青雾缠绕着廊下晒干的药草,幻化成各种奇形怪状的影子。
那对山峰原是山神的臂膀。阿爷突然开口,烟杆指向北边起伏的山峦。暗紫色天幕下,两座笔直的山峰刺破云层,峰顶积雪在月光中泛着幽幽蓝光,五十年前有个南蛮子,非说山里头埋着玉脉。。。
小鱼把玩着胸前的苗银项圈,饕餮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。这项圈从他记事起就戴着,据说是出生时寨老用古法炼制的护身符。今夜项圈出奇地发烫,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皮肉下蠢蠢欲动。
后来呢那株割不断的血藤少年故意踢翻脚边的竹篓,惊得檐下蝙蝠扑棱棱乱飞。他知道只要表现出不耐烦,老人就会抖出更多真货。
果然,阿爷浑浊的眼珠泛起异样的神采。烟锅重重磕在青石板上,溅起的火星照亮了老人脸上蚯蚓状的伤疤:那南蛮子带着罗盘在山里转了七天七夜,第八天正午,双峰山突然响起滚石雷——
惊雷般的轰鸣恰在此时炸响,小鱼猛地窜起来。北边山谷腾起青灰色浓雾,成群的夜枭尖叫着掠过村寨,寨门悬挂的牛头骨哗啦啦乱颤。他清晰看见双峰山方向闪过一抹血红,就像传说中血藤被斩断时喷溅的汁液。
要变天咯。阿爷却像早有预料般裹紧蓑衣,从墙角摸出猎刀擦拭,当年那株血藤流出的根本不是草汁,是山神老爷的心头血!南蛮子用三枚厌胜钱钉住藤根,拿黑驴蹄子泡的煞水。。。
小鱼摸着发烫的项圈退到阴影里,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。廊下药草突然无风自动,一株鸡血藤顺着他的裤脚蜿蜒而上,叶片背面渗出细密的血珠。少年突然想起七岁那年的中元节,他追着山蛙误入禁地,曾见过岩壁上巨大的藤蔓疤痕——那疤痕至今还在渗着暗红液体。
子夜时分,小鱼溜出竹楼。胸前的项圈烫得像块火炭,指引他穿过雾气弥漫的竹林。腐殖土下不时传来窸窣声,仿佛有无数根须在跟着他移动。当双峰山的轮廓近在眼前时,少年突然听到幽咽的铜铃声。
一株通体血红的巨藤从山隙中探出,藤身上密密麻麻嵌着铜钱大小的鳞片。月光照在藤蔓裂口处,那里正缓缓渗出粘稠的血浆。小鱼鬼使神差地伸手触碰,指尖传来的震动竟像是谁的心跳。
山风送来破碎的吟唱,像是苗巫的祝祷又像是垂死的呜咽。项圈突然炸裂,银片割破掌心,一滴血珠坠入藤蔓裂口。霎时间地动山摇,少年看见藤蔓深处浮现金色瞳孔,古老的低语直接灌入脑海:
戊寅年。。。子时。。。守山人。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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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
南蛮异客
晨雾未散时,马蹄声踏碎了山涧的寂静。
陆小鱼蹲在溪边磨柴刀,青石上蜿蜒的水痕突然泛起细密的涟漪。七只红嘴蓝鹊从竹林惊起,在空中盘旋成奇异的北斗形状。他抬头望去,山道上飘来一顶靛青油布伞,伞骨末端缀着的铜铃随着步伐摇晃,却诡异地没有发出半点声响。
撑伞的男人穿着对襟盘扣短衫,腰间缠着五色丝绦,牛皮靴上沾满暗红泥浆。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肩头蹲着的黑猫,琥珀色的瞳孔随着日影变幻,竟在正午时分缩成两道竖线。
小哥,讨碗山泉水。男人在溪边站定,伞檐微微抬起。小鱼看见他左耳垂着枚骨雕耳饰,分明是湘西赶尸人才会佩戴的辰砂符。黑猫突然炸毛低吼,男人袖中滑出半截桃木剑,剑穗上系着的铜钱沾着可疑的暗斑。
寨子里传来急促的铜鼓声。老猎户们挎着牛角弓围过来时,男人正从褡裢里取出个鎏金罗盘。盘面二十八宿方位错乱,天池中的磁针疯狂旋转,最后直指双峰山方向。
在下岭南葛青阳,听闻贵宝地有株通灵血藤。男人说话带着古怪的腔调,手指抚过罗盘边缘的雷纹,若能取一截藤心入药,愿以三十块鹰洋相酬。
寨老手中的水烟筒砰然坠地。五十年前那个暴雨夜,同样装束的南蛮人带着罗盘进山,三日后双峰山塌了半边,十七个采药人再没回来。屋檐下悬挂的艾草无风自燃,青烟在空中凝成狰狞的鬼脸。
快滚出雾隐村!寨老抄起门后的猎叉,锈迹斑斑的叉尖突然渗出黑血,五十年前你们这些妖人害得还不够山神发怒时流的血雨,现在想起来骨头缝里都发冷!
葛青阳轻笑一声,黑猫跃上他肩头。夕阳恰在此刻沉入山坳,男人的影子突然暴涨数倍,扭曲的轮廓中伸出无数触手般的枝桠。小鱼怀中的银项圈骤然发烫,他看见男人右手指甲缝里嵌着青灰色鳞片——和血藤裂口处生长的异物一模一样。
当夜子时,守夜的狗群突然噤声。小鱼贴着阁楼窗缝窥视,只见葛青阳的身影在月光下忽明忽暗。男人解开腰间丝绦,五色丝线竟自动游入土中,所过之处的地面隆起蚯蚓状的土痕。黑猫瞳孔射出幽绿光芒,照亮了山道上星星点点的磷火。